魏白的身影刚一出现,便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,在教中弟子间激起千层浪。众弟子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那个曾经与他们朝夕相处、一同修炼的同门竟会站在对立面。短暂的惊愕过后,愤怒的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,他们纷纷怒目圆睁,脸红脖子粗地怒骂:“你怎可叛教!”魏白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,冷冷回应道:“谁让你们驱逐我。”他充耳不闻教中弟子的怒骂,率先提剑冲向隐月教的阵营。只见他的剑法凌厉且诡异,几招之间便伤了数名昔日同门。而正道弟子们见他冲锋在前,也纷纷呐喊着跟上,一时间喊杀声震天。在这混乱的战局之中,相比于那些来自正道的敌手,隐月教众人内心深处对魏白的恨意无疑更为浓烈且深沉。只见数位弟子齐声怒喝,脚步交错,迅速将魏白团团围住。魏白身处包围之中,却毫无惧色,他微微弓起身子,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,警惕地注视着四周。只见众弟子配合默契,一人执剑佯攻魏白的上盘,剑招虚虚实实;另一人则挥舞长刀,专攻他的下盘;还有一人手持铁鞭,伺机而动。他们的攻击连绵不绝,一招紧接一招,让魏白一时间竟有些应接不暇。而另有一人瞅准时机,从侧面欺身而上,用长刀砍向魏白。魏白却不躲不闪,硬生生受了这一击,同时反手一剑刺进那弟子的胸口。鲜血溅落在地上,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。就在魏白剑刃染血的瞬间,一声惊呼从山道另一侧传来,隐月教的阵地后方骤然泛起一阵青绿色的烟雾。呛人的毒气随风弥漫,夹杂着咳嗽与惨叫,打断了众人围攻魏白的攻势。数名正道弟子与隐月教人无差别倒地,有的捂着喉咙剧咳不止,有的面色青黑、嘴唇泛紫,眼中满是惊惧与痛楚。“是谁!是谁暗中放毒!”一名正道弟子强忍着不适,大声怒喝。只见远处乱石后窜出一个人影,身形消瘦如猴,穿着一袭宽大的灰袍,银白长发随风飘舞。正是尕毒。“别、别过来啊......”尕毒惊慌地左右张望,忽见几名正道弟子往他这边冲来,吓得脸都白了,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罐,“再、再过来我可放毒了啊!”“妖人!纳命来!”一名正道弟子怒吼着提剑跃起,直冲他面门。“救命啊......”尕毒一边惨叫一边转身拔腿就跑,一头扎进人群后方。还没等那剑势落下,他便躲到了一个人影身后,像小鸡扑进母鸡翅膀下般瑟缩着死死抱住对方的衣摆,“蔺公子!救我!”蔺怀宁正与两名正道弟子缠斗,忽然感到身后一沉,一个人影一头撞进他背后。他脚下一个趔趄,堪堪稳住身形,一剑逼退来敌,回头便见尕毒正扒着他衣角,满脸惊恐。“你怎么来了......”蔺怀宁额上青筋一跳,还未来得及多言,左右两侧早已冲来数人。“那老头在这儿!”“快!他毒死了我们好几个师兄!”电光火石间,数道剑光朝他齐刷刷袭来。蔺怀宁眉头一皱,将尕毒护在身后,青琅剑横扫,激起一片火花。眼前这些正道弟子修为虽不高,却人多势众。若仅蔺怀宁一人尚且不惧,可此刻多了一个尕毒,他难免分心,数招过后竟被刀锋擦破小臂,鲜血浸湿布料。蔺怀宁心中暗骂,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好抛下尕毒。尕毒似是也意识到蔺怀宁有些吃力,扒着他的衣摆嘀咕道:“要是你不好脱身,我扔瓶毒烟掩护你......我自己跑......”“你跑个鬼。”蔺怀宁横了他一眼,无奈地叹气,“你一撒毒,连我也得倒。”尕毒缩了缩脖子,嘟囔着不敢再吭声。眼下局势混乱,战局已渐失控,隐月教与正道双方皆有死伤,呛人的毒烟尚未散尽,哀嚎声与兵刃交击声杂糅成一片,仿佛天地都陷入混沌。而就在这片混乱中——魏白在人群中紧紧锁定那个橙色的身影。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颜色,程衣惯爱穿橙衣,像一束朝霞,从记事起便在他心头烧出一道痕。他几乎是本能地闪身冲去,剑光未落,人已到了她面前,一把攥住她的手腕。“跟我走。”他声音低哑,却不容置疑。程衣先是一愣,待看清来人后,眼中陡然闪过惊色,下一瞬,便是浓烈的痛楚与不可置信:“魏白......你真的叛教了......”“跟我走。”魏白再重复一遍,手指收紧。“你放开我!”程衣用力挣扎,眼中浮起泪光,“你为什么......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?”魏白紧抿着唇,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扭曲的痛意。“是你那位教主师父驱逐了我!”他忽然低吼出声,“他弃我,逼我,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?”“你被逐,是因你修了邪功!”程衣厉声打断他,泪珠自眼角滑落,“你骗了我!你说过你不会再练的......”魏白正欲再说,忽然一道剑光从旁斜斩而来,寒芒破风。只见宫北鸢跃身而至,手中长剑直指魏白:“放开她!”魏白侧身避开,然而剑尖依旧划破他肩头的衣襟,血涌而出。“你怎么还有脸来见她!”宫北鸢怒斥,挡在程衣面前,“你明知道她一直盼你回头!”魏白垂眸看了看自己伤口,手臂血流如注,却恍若未觉。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程衣,眼中是满溢的痛楚与执拗:“难道在你心中......你师父比我还重要吗?”程衣心头一震,张了张口,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“这......这跟师父有什么关系......”她低声开口,眼神挣扎,“我只是......不明白,你为何执意要修那等邪功,背弃我们所有人,背弃......我。”魏白张了张口,终究没有说出藏在心底的那些苦涩理由。血沿着指尖滴落,他却浑然未觉,只是喃喃:“我以为你会懂。”程衣听见这句话,心口猛然一抽,眼中又浮起一层薄雾。而此时,正道的队伍在隐月教奋勇反击之下节节败退,士气涣散,逃亡之声四起。山风卷动战尘,几乎要将天穹染作一片灰白。魏白缓缓转头,看着那群仓皇而逃的身影,忽然仰天大笑。那笑声极其凄厉,如夜枭嘶鸣,叫人听来心头发寒。“我还会再回来的!”他猛地一挥剑,震退欲再上前的宫北鸢,“到时候,你就逃不掉了,程衣。”他回头最后看了程衣一眼,眼神中有恨,有怨,有未竟的深情,像是要将她整个铭刻在血与火中。程衣怔怔地看着他,泪眼朦胧,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底悄然滋长。望月峰一役,隐月教大获全胜。正道诸派伤亡惨重,一直被击退至山脚。教中弟子虽有折损,众人却是激奋不已,战意犹存,连带着对李存引的信服更深了一分。此时天色微暗,霞光如火。山中缭绕的琴音终于停下,李存引缓缓现身,眸色沉静,神情如常,仿佛方才那场激战与他无关,又仿佛他早已料定结局如是。众弟子见他现身,瞬时骚动起来,纷纷奔至他身前。“教主!”“我们胜了!”李存引微微颔首,目光温润地扫过众人,声音轻柔却清晰:“你们做得很好。望月峰入口既已泄露,此后难保不会再有类似的进犯。”他顿了顿,眼神略深,声音也沉了些:“若我不在山上,你们便照今日之法应敌——不退、不惧、不失阵形。”众人应声称是,越发精神振奋,七嘴八舌地围着他复盘刚才的战局。或惊叹魏白之狠,或佩服某人临阵应变之巧。李存引一一倾听,面带笑意,偶尔颔首点评,气氛热烈而团结。而此时山后小道尽头,尕毒的小屋内,一盏油灯正幽幽燃着。蔺怀宁赤着上身,露出臂上一道被剑气割开的血痕。他面色沉静,却微微皱着眉,显然药酒灼伤之痛仍未散去。尕毒动作小心地为他上药,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愧色:“这伤药是我珍藏多年的,往常都不舍得用给别人......你别嫌疼。”蔺怀宁无奈地叹了口气。受伤对习武之人而言本就是家常便饭,何况这等小伤,他其实并不放在心上。他只是好奇:“你以前也是随便拉个人保护你的吗?”尕毒手一顿,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。“......不是。”他低声说,“以前......都是教主护着我。”蔺怀宁抬眼看他:“你是说李存引?”“嗯。”尕毒动作轻了几分,像是陷入了回忆,“以前打得比这惨多了,各方追杀、宗派混战,望月峰险些被灭过好几次。但自从存引上位后,这里就安稳了。”蔺怀宁心头微动,脱口问道:“他......在没上位前,是什么样的?”尕毒停下手中动作,似是怔了一下,随即轻笑一声:“你倒是跟别人问的不一样。”“我在这儿快三十年,见得多了。”他悠悠地道,“上一任教主叫廖峰,心狠手辣。宁安剑派、无影宗这些你听说过吧?都是那时候灭的。”蔺怀宁原本神色淡淡地听着,可那“宁安剑派”四个字一出口,他背脊倏地绷紧,指节也捏得发白。他强迫自己维持住神色,语调放轻:“那......存哥他有没有参与?”尕毒没有察觉他的异样,慢悠悠地道:“存引那时候还不是教主,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弟子。他有没有直接参与......这个我不敢说。但廖峰大多行动都带着他,人手紧张嘛,他又打得好,用得惯。”蔺怀宁没有应声。他心脏跳得厉害,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——有没有可能,李存引与他的灭门之仇无关?如果真是那样......他和他,也许还能有以后。尕毒没注意他神色的变化,自顾自地说下去:“他那时武功也没现在高,总是受伤,几乎每两三天就来我这坐一回。有一次,半夜推门进来,整个人都是血,连话都说不出。我给他上药,他就那样靠着墙睡着了。”屋中烛光微弱,照在尕毒脸上,映出些许老态。他的声音也柔和下来,带着一点怀旧的慈爱:“我那时候跟他说,你再来我这儿,我就得收你当儿子了。”尕毒咧嘴一笑,“你猜他怎么说?”蔺怀宁没有作声,只听着。尕毒叹了口气:“他说——‘那将来我就给你养老。’当时他全身是血,却说得特别认真。”“后来他武功越来越好,练功跟疯了一样,白天黑夜地练。我劝他歇歇,他就说‘不够,还远远不够’。我那时还不懂他的意思。”“直到那年冬天,不知怎么的,教中风声骤变。等我反应过来时,廖峰已死在了望月峰顶上,尸首四分五裂,连个全脸都没剩。”尕毒看向蔺怀宁,眼中带着些感慨:“从那之后,望月峰才太平下来。他能走到今天,吃过多少苦你想象不到。”蔺怀宁低着头,半晌没有开口。一阵夜风吹入屋中,灯火微颤。他想起李存引眉眼温和、指尖拂琴的模样,想起他在山头一身玄衣弹琴布阵,也想起他轻声喊自己“怀宁”,低低的像一滴水落在心头。可宁安剑派的血债呢?那一夜,是否也有他在?蔺怀宁缓缓闭上眼。他仍记得仇,但仇恨之外,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情绪,却已然失控。尕毒却没察觉他的异样,自顾自从木柜里翻出一个小瓷瓶,塞到他手里。“这个你带着,是他让我再炼的,说你中过毒,当心有什么后遗症。这瓶是解百毒的,藏好了。”蔺怀宁指尖微颤,盯着瓷瓶看了半晌。那小瓶温润洁白,瓶身还系着一根细红绳,一看就不是随手给的东西。他忽然笑了一下,笑容轻得几不可察。“我会收好。”这话里听不出情绪,像是认真,又像是冷淡。他低头将瓷瓶藏入怀中,眼底情绪翻涌如潮,却没再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