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老三恍然道:“所以,世家是杀不完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只会换成另外一个名字,比如地主豪强,”顾怀叹道,“北境现在就是一地的地主豪强,幕府对于地方的掌控力度甚至还不如他们,所以当初我进河北的时候,才要主动去见他们,甚至做出一定的妥协与让步来换取支持,才能一点点把北境变成今天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可他们好像很怕王爷您啊?”魏老三挠头道,“尤其是崔氏,当初您去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姿态可是摆得很低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我也可以成为第二个黄巢,所以他们才会怕,我不是皇帝,也没有出身,北境本来就已经是一个烂摊子,当初真定和河间的仗要是打得不顺利,惹恼了我你觉得我敢不敢在退守黄河以南之前拔出刀子杀一遍?”顾怀笑了笑,“不过这都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,他们已经在北境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蜘蛛网,门生故吏遍地,还有那么多子弟在幕府为官,现在我一旦要对他们动手,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。”

    他轻轻拍了拍那本随时可能在北境掀起腥风血雨的册子:“要么一个不杀,逼他们继续退,要么...杀光!--老三,你觉得我会选哪一种?”

    魏老三没有犹豫,脱口而出:“第二种!”

    顾怀点了点头:“我的确不是喜欢受制于人的性子,但第二个问题也就来了,这些世家的人并没有住一起,开枝散叶散得那么远,刀子不能一块砍了他们,而边境已经出现了集结的辽军,在这个时间点,一旦开始动手,剩下的世家很快就会联合起来,他们甚至不需要做太多,断掉捐出的钱粮,召回任职的子弟,再狗急跳墙和辽人眉来眼去,这仗不用打起来,就已经输了。”

    这一场闲聊到此也终于引出了真正的核心。

    世家是这么来的,也是这么发展到今天,河北的情形已经这样了,现在世家是不处理不行,可处理又该怎么处理?下令总是很简单的,杀就完了,但世家并不只有那些为非作歹的二世祖,结党营私的家主,欺男霸女的恶奴,也有幼童有女子,还有无数依附于世家生活的平民百姓,他们怎么办?

    更别提一旦过程出了什么问题,可能引发的动乱,以及对接下来战事的巨大影响...

    魏老三皱眉思索了半晌,发现自己愣是想不出来个解决的办法,这才明白所谓的位高权重并不一定都是好事,地位意味着责任,这还只是在处理世家一件事上,如果再考虑到北境的经济、民生、军事...老天爷,这该有多少让人头疼的事?

    他摇头感叹道:“王爷,您真辛苦。”

    “习惯了,”顾怀也叹息道,“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,我现在担心的是,这一次我回北境,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地方大族,已经提前开始了警惕,幕府毕竟已经掌控了北境一年多,想摸清楚我做事的风格很是很容易的,他们都清楚,幕府和他们之间,终究只有一个还能站着,如果他们现在就联合起来,比如让崔氏那头老狐狸将世家连成铁板一块,借势施压...”

    他沉默下来,已经开始做起了哪怕北境再次混乱起来也要挥刀除恶疾的心理准备。

    赵裕出现在门外,快步走来,在顾怀身前站定,轻声道:“王爷,崔氏来人。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“崔氏如今的家主。”

    顾怀微微皱眉,坐直身子,将那份册子放到一边:“让他进来。”

    不多时那位富家翁一样的崔氏家主走到了堂外,他的表情很平静,平静到再不见一向习惯挂在脸上的那种温和精明笑意,只有一潭死水一样的毫无波澜。

    他拱了拱手,没有开口,只是略微举了举手里提着的盒子。

    浓重的血腥气从那盒子中透出,让魏老三眼里多了几分警惕,他握住刀柄,接过盒子,轻轻展开。

    然后他的瞳孔就猛然缩到了极点。

    “王爷,是颗人头,”他说,“没有见过,但很年轻。”

    顾怀看向崔氏家主,问道:“什么意思?”